文| 徐牧心
编辑|刘旌
走进XREAL位于北京的办公室,就能看到数个超级英雄手办摆在最醒目的位置,包括钢铁侠、雷神之锤、灭霸手套等等。这些都是徐驰个人的藏品。一种个人英雄主义贯穿了徐驰的创业史,并在他最新发布的产品中得到了集中体现。12月5日,XREAL发布了AR眼镜新品,并将其命名为XREAL One,这是全球首款支持原生3DoF的消费级AR眼镜。在近年来少有技术变革的AR行业里,这是个大新闻。2017年,徐驰离开Magic Leap,回国创立了XREAL(原Nreal),研发、制造消费级AR眼镜。截至目前,XREAL累计融资超3亿美元,投资方包括阿里巴巴、快手、蔚来资本、爱奇艺、红杉、Gentle Monster等,据行业分析机构评估,XREAL在完成最新一轮6000万美元战略融资后,估值已超过10亿美元。但故事的B面却没有这么顺风顺水,XR行业在2015年肇兴,却一直没有迎来大规模爆发,这个赛道尸山血海,即使行业龙头如苹果,也在推出Vision Pro后的短短16个月宣布停产。对于很多领域的创业公司而言,自研芯片、自建工厂都是一种过于重的战略了,但对于尚处于上半场、供应链不够完整的AR公司而言,只要还想突破用户体验,这件事就不得不做。“你有没有发现,我并不单纯享受创业的成功,换句话说,我不是那种只在乎结果、无论做什么只要成功就行的人。我无法随意今天换个方向,明天再换条赛道;我更想要的是,在AR的真正成果。”访谈的间隙,徐驰突然这样总结自己。而这次自研芯片的发布,对徐驰乃至整个AR行业都像一次Benchmark。
Xreal徐驰,受访者供图「WAVES」是暗涌的一个新栏目。在这里,我们将为你呈现新一代创业者、投资人的故事和精神。
创业公司的重策略以往,AR眼镜被人诟病的点集中在技术层面,比如延迟过高,或者屏幕抖动得过于剧烈等等。在徐驰看来,这些都是X1芯片将要解决的问题。徐驰告诉「暗涌Waves」:得益于他们用时近三年研发的X1空间计算芯片,XREAL One可以把延迟压缩到3毫秒,相比之下,苹果的Vision Pro是12毫秒。并且,得益于X1芯片,终于可以实现原生3DoF空间锚定,即屏幕是钉在用户面前的,而不会随人移动。3毫秒的延迟对游戏玩家而言是极大的福音,而空间锚定则致力于让更多用户可以把AR眼镜作为生产力工具,一个稳定的拓展屏。自研芯片的难度无须多言,更何况是在AR这一“地狱级别难的赛道”中。但XREAL似乎从第一天开始就决定给自己“上难度”,成立的第三年,徐驰在无锡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显示供应链,也是世界上第一条全自动AR光学产线。作为一家创业公司,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如此重的策略?大概做硬件的人都会有相同的sense,三年前,徐驰第一次见到李斌,对方试用过眼镜后的结论就是“你要做芯片”。此时徐驰正准备用刚融来的钱投入到芯片开发中去。徐驰告诉「暗涌Waves」:XREAL One这一代 60%的零部件都是由自己定制的,这在创业公司中并不多见,因为通常只有一个行业的Alpha会这样做,大部分创业公司会选择采购供应链,但这样的后果就是,供应链的天花板就是你的天花板。“这就像苹果和其他手机厂商的区别,只有苹果的芯片、显示屏幕、链路都是自己订制的,这就是Alpha和跟随者的本质区别,而用户体验完全是由行业Alpha定义的。”以上是偏理想主义的说法,事情的B面则在于AR行业里的巨头环伺,Meta、苹果是激进的,Google、字节以及其他国内巨头也在虎视眈眈,而对于挤在其中的创业公司而言,跑赢供应链可能是唯一的壁垒。因为如果到了供应链发展完备的时刻,华为、小米等公司就可以轻易进入这个赛道,拿走最好的管线,小公司便不会有生存空间。创业之初,徐驰曾预估AR行业会在2020-2021年迎来爆发,现在看来,这明显过于理想化了。在行业内沉浮更久后,徐驰得出的结论是,目前XR仍处于上半场。如果用智能手机的发展类比,2012年是中场分水岭,此前大家比拼的是硬件技术,此后大家比拼的消费、营销能力。因此,尽管时间是创业公司的敌人,但徐驰依旧将资金更多投入到回报周期更长、资产更重的技术开发方向。
“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如果写我的事,大概就是讲一个理想主义者怎么在现实世界里挣扎。”在访谈的最后,徐驰自己做了个总结。
徐驰自觉人生前20年顺风顺水,因为他聪明,又努力,想要什么东西几乎都可以拿到手,他一路考上浙大竺可桢学院,赴美明尼苏达大学攻读博士。
“后来我进入到人生中的低谷时刻,比如突然失去很多,这让我发现很多事情不以你个人的成败、地位为转移。”生活如此,工作、事业也如此。在入职英伟达的第一天,徐驰踌躇满志地想将自己读书时期的CPU、GPU理论知识应用到未来英伟达的架构中。同样是这一天,他的学姐给了他这样的建议:刷题,去谷歌或Facebook,因为很多事情和你的能力无关,去软件行业要比你留在芯片行业一年多赚十几万美金。在英伟达的日子里让徐驰感到失望,因为所有他博士期间研究的,自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早已在英伟达被验证过了,作为工程师,事实上能参与的改变非常有限。直到徐驰去面试了Magic Leap。那是一家非常神秘的公司,面试之前就要签保密协议,面试了五轮都还在公司前台,员工名牌上写着的是科学家、艺术家或者魔术师,“但能看到每个人眼里都有一团火”。众人眼里的火让徐驰想到自己人生里的“iPhone时刻”。徐驰第一次看到乔布斯的iPhone发布会,是在直播后的第二天,仍未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年代里,人们还需要把发布会视频下载下来观看,但这并不妨碍他震惊于iPhone的技术、体验创新。徐驰的第二个决定性时刻则发生在Magic Leap,当他试用过其AR原型机产品时,便坚定相信这是代替手机的下一个终端。2017年,徐驰辞职回国,创立XREAL。当时国内正处于XR行业的巅峰,此后很多年都未重现过这样的火热。值得一提的是Magic Leap的结局。今年7月,Magic Leap大裁员,并宣布停止自主研发头显,为这个“明星公司堕落成AR骗子”的故事画上句号。徐驰后来在clubhouse上参与过一场关于“Magic Leap为何失败”的辩论,大家众说纷纭,比如太急功近利,或者能做从0到1却做不到从1到N。“但你要问我,一定是怪CEO,所有公司做错了都可以怪CEO。”徐驰说。徐驰是个兼具CTO功能的CEO,并且在他看来,目前所有做颠覆式产品创新的公司,一号位必须懂技术边界,这就是当年乔布斯,以及如今马斯克成功的原因所在。与之相对的是苹果Vision Pro的失败,“如果乔布斯还活着,绝对不会这个有10个sensor的东西问世。”一个经典超级英雄的故事里大概要具备这几个要素:天赋,遭遇低谷,不折不挠地站起来,最后打倒反派。”徐驰热爱这样的故事,一部分是因为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至少在故事的前半部分
It takes time“给你讲个故事。”徐驰说。
“有一群人在分享自己是如何从一楼上升到五楼的,有人说,是因为自己不停地在电梯里做俯卧撑;也有人说,是因为自己在电梯里保持不动。但我们都知道电梯的上升其实跟他们毫无关系。”不幸的地方在于,AR行业从未真正挤进过那部电梯里,但幸运之处也在于此,因为这部电梯正在变慢,挤进去将变得非常困难,甚至有人要被甩出来,如何适应时代速率的转变成为一代人的课题,而XREAL以及它所处的AR行业早就习惯了步行爬楼梯的痛苦。“XREAL第一天开始的策略就是先跟手机做互补,再慢慢说替代,所以第一代产品是轻量化分体。XREAL做错过很多事,但这是我们做对的关键一步。”徐驰告诉「暗涌Waves」:“我创业以来有个体会。如果你需要每一步都做对才能创业成功,那你肯定选错赛道和时间了。”但让徐驰苦闷的是,往往投资人比他更看重时间,他最常听到投资人的问题是:“这个行业哪一年能爆发?”仿佛晚一年爆发,资金就应该晚一年入场。此时徐驰往往会反问:“当年微软投资OpenAI的时候他们问这个问题了吗?因为如果ChatGPT这件事如此重要,那么早一年还是晚一年真的重要吗?”在徐驰看来,AR是同等重要的事情,就像凯文凯利预测的那样,未来将人手一台AR。他甚至化用柏拉图的洞穴理论:我们目前使用的设备都是2D平面的,这就像一生都在面壁的人,回头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真实世界是三维的。“把信息世界压缩在一个小盒子里,这件事是不合理的,我觉得交互的升维、显示的升维、计算的升维是必然的。”徐驰说。在访谈的过程中,徐驰多次提到“it takes time”,但这并不仅限于评价他自己的事业,而适用于更加广泛的语境与群体。徐驰回忆起自己回国的节点,中国正经历着移动互联网的黄金十年,Copy to China的模式大获成功,对于在其中摘得过果实的创投人而言,这在很长时间延续成为了一种路径依赖。但遗憾的是,这种依赖正在失效。徐驰也遇到过很多曾获得巨大成功的人,但彼此辩论到最后,却发现对方最引以为傲的成功归根结底凭借的是运气。运气固然是实力的一部分,但不能一直用运气的逻辑走进十字路口。今年是XREAL成立的第七年,许多创业之初曾被投资人拿来比较的公司都慢慢消失不见,就像一辆行进的公交车,有人上上下下,也有人一路从起点奔向终点,徐驰想知道终点的样子,但他也清楚明白这不以自己的成败、地位为转移。正如这次X1空间芯片的发布,谁都无法过年后再回望,这到底会是一次颠覆式的变革,还是AR这条深不见底航道中的一朵水花。但这对徐驰而言或许终会变得不那么重要,“我现在就希望走到终点的那一刻,看到这是个很大的赛道。如果不大,我也认了,那我们就享受过程好了。”徐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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