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4年7月29日，在第二十一届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Chinajoy）中国游戏开发者大会（CGDC）“游戏音乐主题论坛”上，《沪游叙事上海网络游戏产业发展报告》（以下简称《沪游叙事》）进行发布。
《沪游叙事》由澎湃新闻旗下智库澎湃研究所主编，以详实的案例、一线的调研论证了“上海何以为重镇”，从产业纵深、发展切面、案例特写以及发展建议等角度出发，描绘上海网络游戏产业激荡二十年的发展图景。澎湃研究所将陆续刊发《沪游叙事》报告中的文章。本文为“发展切面”章节中的第三篇《游戏科技：元宇宙交汇人工智能，游戏或成真正“硬科技”产业》。
“元宇宙”概念自诞生起就与游戏紧密相关。小说《雪崩》创造了“元宇宙（metaverse）”一词，用来形容与现实世界高度联系的虚拟数字空间，现实世界中相距千里的人们可以通过各自的“化身”进行交互。电影《黑客帝国》则描绘了完全通过化身交互的世界，机器智能已超越人类能力，人类化身和人工智能化身同时在虚拟世界中生活。在电影《头号玩家》中，虚实交互空间已经明确以游戏的形式进入人们的生活，“绿洲”游戏空间中沉浸性、具身性的体验和虚拟现实的交互形式，成为“元宇宙”虚拟空间的概念表达和交互范本。
传统游戏空间模式满足了人们对元宇宙的基本幻想，即打破物理空间限制、丰富的视觉冲击和高度的互动性。元宇宙中虚拟空间和现实世界的联通及沉浸性和社交性的增强，既是高度数字化、智能化需求下社会数字空间的发展方向，也是游戏空间的创造性、体验性和互动性最大化的实现方式之一。
本文将通过分析游戏、元宇宙与人工智能之间的互动，展望游戏及游戏技术的发展方向，以及元宇宙模式、人工智能技术在未来游戏中的作用。
游戏空间与元宇宙的天然关联
游戏空间与元宇宙有较多交叠，两者都是通过构建数字空间与人机互动，调动参与者的感官和情绪，实现对现实物理体验的模拟和超越。
场景塑造是游戏空间的基础与亮点。场景中的视觉与听觉信息为游戏剧情与人机互动提供背景，塑造数字空间的艺术风格与文化。元宇宙空间也涉及大量的场景构建，虚拟内容需与现实世界信息及功能契合，实现有内容、有意义的交互。游戏《江南百景图》取材江南地区传统建筑与地理风貌，模拟明朝江南地区城市生活与风俗，并与南京大报恩寺琉璃塔、上海豫园等景区进行线上场景与线下游览联动，成为依托游戏场景实现文化传播的标志性案例，也是虚拟空间与现实内容结合的有益探索。
人机互动是虚实交互的本质。场景、剧情、人物及玩法设计都为玩家的互动体验服务，许多游戏通过线上联机、多人游戏等方式创造游戏内的真人社交体验。近年来，玩家与游戏角色之间的互动越来越受到关注，部分游戏几乎完全建立在这种互动上。如游戏《恋与制作人》围绕玩家与游戏人物的恋爱体验展开，模拟现实互动及真人社交媒体的讯息、语音等互动方式，通过虚拟人物为玩家创造了恋爱社交与互动体验。如今，NPC（non-player character，非玩家角色）从游戏中“走向现实”，传媒、电商、影视、教育等行业开始大量使用数字人。在元宇宙中，数字人、数“智”人、智慧机器人也将成为重要成员，与人类进行更深入自然的互动。
情感唤起和价值认同是吸引用户的关键。游戏的设定和剧情、视觉设计、玩法设置都服务于玩家的感官享受和成就感、满足感等情感体验；游戏活动、社群运营、品牌联动等也是加强用户参与感与认同感的方式之一。元宇宙场景不限于特定的世界观，但对C端用户的吸引力仍来源于情感体验与价值实现，即虚拟内容与真实内容叠加融合、多重感官信息共同作用带来的高效信息传输与功能实现、情感体验的放大、价值认同的快速形成，以及多种形式的价值实现。
游戏与元宇宙在生产流程与技术支持方面也有较大重合。两类系统都涉及场景、人物、交互、情感体验等方面的设计与生产，对制作人员、技能与技术的要求相似。在技术方面，3D建模与动画、音乐制作、编程、网络技术、大数据技术，以及应用逐渐成熟的云计算、人工智能、数字人等，都是两类系统的建设与运维的支柱技术。游戏产业与未来的元宇宙产业将在生产模式、产业生态及布局等方面有一定相似，两个产业领域的自身发展也将彼此带动、取长补短。
尽管游戏空间与元宇宙在多方面相似，但元宇宙并不是游戏式的沉浸空间。元宇宙是数字与物理世界融通作用的沉浸式互联空间，内容与属性将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是社会数字空间与数字服务的未来形态。相比游戏世界的虚构性、封闭性、娱乐性，元宇宙是一个真实、可信、连通、安全的虚实交互空间。在元宇宙中，各行各业都将建设虚实结合场景与交互性服务，用以提升生产与生活的效率及安全程度。元宇宙与现实世界的关联与融合程度也更高，线下场景将成为元宇宙的重要组成部分，为用户提供具身性、多感官的交互体验。在产业发展方面，元宇宙的技术、场景、模式发展将带动现实体验与实体经济升级，实现“以虚带实”、“以虚促实”。此外，智能性、智慧性是元宇宙空间的重要特点，数智人、智能机器人将成为元宇宙的共建共生成员，智能服务、个性化服务与体验的门槛大幅降低，人人都能创造自己专属的元宇宙生活。
元宇宙上述特点为游戏带来启示：虚实融合、具身体验、智能交互、个性定制将成为游戏体验与技术发展的新趋势。
未来游戏趋势：“元宇宙”模式+人工智能技术
自苹果公司发布Vision Pro头显设备以来，数字服务向虚实交互的发展方向更加清晰，未来游戏也将趋向元宇宙场景为代表的虚实结合交互与技术应用。另一方面，人工智能驱动成为必然趋势，AIGC（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生成式人工智能）、数智人等技术在游戏中有广阔的应用前景。未来游戏将与虚实交互的“元宇宙场景”模式和人工智能技术密不可分。
Pico[1]、Meta Quest[2]等头显设备在游戏领域的应用，早已反映了虚实交互体验作为游戏发展的前沿方向。从计算机发展初期的纯文本电子游戏到今天，游戏一直在最大化利用每一阶段的交互方式，不断追求更强烈、更丰富的感官刺激与情绪体验。虚实交互能够将数字体验带出屏幕，与物理性的感知融为一体，必将成为游戏形态发展的重要节点之一。对游戏产业而言，需要为虚实交互普遍化、常态化做好准备，在体验的舒适性与便捷性、自然互动、以及网络与信息传输速度与质量方面打好基矗多感官信息交互、肢体与动作交互、虚实场景融合、情感沉浸等特点，将使游戏的交互方式、玩法与社交方式发生变革，如何充分利用虚实交互的具身性和沉浸性，使玩家享受其中，将成为屏幕交互向虚实交互转型期的重大挑战。
玩家创作与定制体验是游戏发展的又一方向，内容与体验“去中心化”需求将不断上升。号称“元宇宙第一股”的罗布乐思（Roblox）展示了用户参与游戏创作的巨大成功，2023年12月，罗布乐思以2200万的下载次数，成为了当月全球下载量第一的手机游戏。另外，随着用户需求与创作能力不断提升，多样化需求将通过PGC（Professional Generated Content，专业生产内容）、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户生成内容）、AIGC共同实现，用户创作的力量和需求都将随AIGC和创作工具发展不断放大。游戏《蛋仔派对》已经引入UGC模式，在派对类玩法的基础上加入地图创作功能，玩家建造的地图成为游戏的核心吸引力，具有用户共创的“元宇宙”雏形。2023年12月游戏《元梦之星》上线，UGC功能进一步升级。玩家可以通过编辑器自行设计游戏场景与关卡，或利用装修道具构建自己的家园空间。可视化操作和AI辅助配色、元件管理等功能降低了游戏创作门槛，手机端操作友好则大大提升用户参与度。除游戏功能外，《元梦之星》还引入QQ音乐、腾讯视频等资源，数字空间内的生活与社交属性更强，被认为是国内最有“元宇宙”形态潜力的平台级虚拟空间。
人工智能驱动的个性化体验将成为用户间接参与创作的主要方式。游戏内容与剧情可以实现开放性发展，根据玩家的游戏行为与偏好进行演进，每个玩家都将获得专属剧情和结局。电影《失控玩家》展示了基于玩家行为和AI计算实现的游戏互动与迭代，或将成为未来游戏的一种形态。在游戏人物方面，数智人技术可引入游戏场景，由人工智能驱动的游戏人物能够与玩家自然交互，根据玩家喜好与互动数据进行迭代成长，生成量身打造的朋友、伴侣或宠物，为玩家提供定制化的交流与情感互动，成为真正的“养成系”游戏。
当游戏空间的呈现和交互方式向元宇宙趋同之际，两个系统的互动与连通将有助于资源与体验的最大化。在内容上，游戏中的场景与人物可以突破游戏世界的限制，与元宇宙中的其他场景连通和互动，游戏的玩家互动、文化传播、商业合作的形式将更加多元，传播效果与影响力将得到提升。在身份信息与资产方面，玩家的数字身份可与元宇宙身份统一，游戏资产部分或全部成为元宇宙资产。资产流通与创作成果变现将有利于鼓励玩家参与游戏与创作，提升游戏商业价值，激发游戏产业在元宇宙时代的新商业模式。
人工智能技术将成为未来游戏产业的技术支柱之一。在生产方面，AIGC技术已经开始参与到游戏制作中，如代码编写、音效制作、原画设计、人物生成、3D模型构建等，游戏制作的工业化和自动化程度将不断提升。在内容方面，人工智能技术将成为智能互动、个性化内容的驱动力，推动实现NPC不间断互动、定制数智人、互动发展式剧情等。面对海量的互动需求和个性化服务需求，只有人工智能能够进行定制化内容量产；大量用户与需求带来的数据将促进人工智能的训练与迭代，最终实现需求与生产的互相刺激与满足。
人工智能深度参与游戏生产与运营也可能带来风险。AICG产品的不可控性已是明确的风险之一。就目前常见的AIGC内容而言，人工智能的学习性特征可能导致内容的重复和风格同质化，在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大量使用、反向影响人类创作以后，这一特点有可能更加明显。由此，游戏内容创作者如何在AIGC环境下保持创新性，个性化训练内容如何避免面向单一玩家数据的审美疲劳，可能会成为这一阶段的挑战。此外，人工智能也开始协助游戏进行运营与管理，如智能客服、言论审核等；随着游戏内人工智能驱动功能的比例上升，游戏内的监测、管理、决策与治理也将需要由人工智能辅助完成。人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治理人工智能，这一问题将走向游戏产业。
游戏发展的向外助推力
尽管游戏与元宇宙有明确分别，游戏空间仍可被看作元宇宙的前身，游戏的内容设计与交互方式一直引领“元宇宙”的定义与发展。目前有多款游戏都被认为是“元宇宙游戏”，如罗布乐思、堡垒之夜（Fortnite）、我的世界（Minecraft）、第二人生（Second Life）等。这些游戏的内容与模式各不相同，但探索了相同的议题，即用户“生活”在数字世界的体验应该是什么样的，如何利用数字空间建造每个人都能获得快乐的“乌托邦”。游戏的发展为元宇宙的定义与形态不断赋予新的内容与可能性；作为“第九艺术”，游戏在元宇宙的定义与建设上，比任何具有功用要求的场景更富有创新与探索自由，对技术发展更易做出创造性的预言。
在数实融合空间的发展过程中，游戏是新技术、新应用的最佳“试验田”。由于内容与功能的自由性，游戏空间能够尝试各种智能技术和交互形式；相对年轻化的受众群体对新技术接受能力强，青少年用户的反馈则尤其具有未来市场的前瞻意义，使游戏空间的功能形态成为不同行业数实融合空间的参考。2023年，上海国际电影电视节推出元宇宙体验路演中心“Metafilm”，这一虚拟空间内的场景搭建、道具与任务系统、DIY捏脸等功能等明显借鉴了近年流行的手游及社交软件。由茅台和网易携手打造的“巽风数字世界”，是传统实体制造行业在元宇宙领域的创新尝试。“巽风数字世界”借鉴了游戏平台的场景设计和交互方式，其内容围绕中国传统酒文化，通过虚拟交互带领消费者了解白酒的酿造工艺和历史文化；同时，数字平台链接上下游产业链用户，融合白酒市场咨询整合、线上营销、数字商品交易等功能，构建产业数字生态。各行业元宇宙空间的搭建与运营正在受到游戏场景、交互及系统模式的影响，而游戏发展将拓展虚实交互时空的边界。
从用户视角来看，游戏是用户迈向数实融合世界的良好过渡方式。自电脑与互联网走向大众以来，人机交互方式不断变化，社会生活的数字化程度不断提升。电子游戏常以新奇而休闲的方式，率先吸引用户接纳、甚至追逐新技术；相比其他领域，游戏也更具有发掘新技术优势的潜力，开发创新性的功能与效果。如今，游戏再次成为数字化走向新阶段的领头羊，XR体验、数智人交互、数字资产、元宇宙经济等新事物与新模式，仍然通过游戏走入大众视野。基于年轻化的受众群体，游戏更容易创设与施行新的运营模式与数字生态，如罗布乐思面向青少年用户进行编程与游戏制作教育、布局面向未来的PUGC群体，区块链虚拟现实平台Decentraland利用NFT技术尝试数字空间资产化的运营模式等。与用户的紧密联系与互动使得游戏成为嗅觉最灵敏的新科技玩家之一，由游戏为新数字世界的其他领域带来社交互动、商业运行、用户需求等方面的经验和新的商业模式，以及相应的技术解决方案。
游戏的形式与功能创新有利于推动技术发展，而技术成果则可以广泛应用在各个领域。例如，Unity[3]，虚幻引擎（Unreal Engine）[4]等主流游戏引擎早已进军影视界，UE5（虚幻引擎5）的高清画面实时渲染在影视技术中尤为出众。在云技术方面，蔚领时代通过与米哈游合作开发《云原神》项目，在云游戏、AIGC、MR交互方面都进行了探索，开发了《春草传》系列MR游戏。《春草传》针对XR游戏在玩家具身移动与沉浸式交互方面的困难，对核心技术及开发思路进行了探索，相关成果将有助于未来各行业XR端的内容开发。游戏技术的发展离不开人工智能的发展。除实时渲染、云渲染等制作技术外，数智人互动、个性化内容制作、游戏运营与管理等，各方面都依赖人工智能完成海量的数据计算与内容生成。
不仅如此，游戏本身也成为人工智能训练的工具。人工智能在发展初期就通过跳棋等游戏进行智能模拟与算法训练。OpenAI成立初期发布首款基于电子游戏的AI测试平台“Universe”，该平台由微软、英伟达等公司参与建设，包含1000多种游戏训练环境，用于训练AI通用智能水平；OpenAI也曾使用DOTA2进行人工智能训练，其智能体项目OpenAI Five在2019年成为首个击败电子技能游戏世界冠军战队的AI系统。2023年，斯坦福大学与谷歌发布新研究，他们创造了25个人工智能体并赋予性格、年龄、职业等属性，使人工智能体在沙盒仿真社区中生活，发现人工智能体的行为和交互与人类无异，这一研究也被媒体称为“现实版的《西部世界》”。游戏的复杂化间接刺激了人工智能的发展，游戏作为人工智能训练工具也越来越受到重视。如今，人工智能已经开始参与游戏开发，而人类为智能体开发训练性游戏也可能成为一大趋势，游戏技术与人工智能技术将有更加紧密的合作。
结语
总结而论，首先，游戏空间与元宇宙的天然联系，使其在元宇宙时代将具备独特的发展优势与潜力。虚实结合交互游戏已经成为明确的未来趋势，具身移动、实时渲染等技术及交互硬件设备的发展将影响这一方向的发展与落地进程。人工智能驱动的去中心化内容模式也是未来方向之一，其中又可细分为玩家直接参与游戏创作的元宇宙社区模式，以及根据玩家需求进行AI内容生成的智能定制模式。
第二，随着元宇宙的“游戏特征显现”与游戏逐渐“元宇宙化”，游戏空间与其他领域元宇宙空间的连通与合作将成为趋势，游戏的功能形态、运营模式与技术发展也将成为其他行业发展数实融合的参考范本。人工智能必然在这一过程中发挥基础性工具作用。
第三，人工智能技术还将在各类游戏中将发挥比过去更为显著的作用，成为降本增效、模式革新的必然路径。游戏作为人工智能训练的一种方式，在未来也可能与人工智能技术有更加紧密的合作，或将产生针对智能体训练的新游戏类型与细分产业。元宇宙与人工智能时代为游戏带来了新的机遇与更广阔的可能，充分利用游戏产业的定位特点与科创能力、释放游戏的创造性，才能使游戏一直保持魅力与生机。
元宇宙的生产关系重塑、人工智能的生产力提升，或将在游戏这一年轻群体热爱的场域中，率先融通，使得游戏行业有潜力跃升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硬科技”产业。
[1] Pico，北京小鸟看看科技有限公司的虚拟现实产品品牌（2019年被字节跳动收购），也是该品牌虚拟现实头盔产品的名称。
[2] Meta Quest，由Meta的Oculus部门开发的虚拟现实眼镜产品。
[3] Unity，一款跨平台的2D和3D游戏引擎，由美国公司Unity Software Inc.开发。
[4] 虚幻引擎（Unreal Engine），美国游戏公司Epic Games的游戏开发平台产品，2022年发布到第五代“虚幻引擎5”。
（作者李嘉宇系复旦大学国家智能评价与治理实验基地助理研究员；赵星系复旦大学教授，元宇宙与虚实交互联合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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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城市报告，一份有用的政商决策参考。
由澎湃研究所团队主理，真问题，深研究。用“脚力”做调研，用“脑力”想问题，用“笔力”写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