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建伟院士(来源:中新社)
“因为量子比较时髦,大家都喜欢挂个名......量子护肤如果宣传用了“量子技术”,我想它肯定是假的。而且,我觉得其实那个(所谓量子)护肤品真的是好的话,是不需要挂量子的,挂了这个肯定不是特别好(的护肤品)。”
3月9日,针对市面上出现的量子护肤产品,中国物理学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常务副校长、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潘建伟在接受央视采访时做出这番回应,称量子护肤如果用了“量子技术”肯定是假的。这一言论很快登上了微博热搜榜首,相关话题阅读量已超2亿。
事实上,这并不是潘建伟第一次对“量子”名称被滥用进行辟谣。
2020年初的新年科学演讲中,潘建伟表示,所谓的“量子黑科技”能够在市场上大行其道,主要由于量子本身的神秘感与科学技术的高壁垒性,这直接导致科学技术和“量子”骗局在社会上胶着在一起,严重破坏了“量子”科学技术的发展进程。
不过,另一个需要关注的事实是,目前科学家们、商业机构都并没有研制出可扩展的、商用级的量子计算机样机。同时,量子通讯也并未让普通人“看得见、摸得到”。
尽管中国量子科学技术发展突飞猛进,但从根本上来说,由于技术仍处于开发阶段,且量子科技赛道以高风险、投资周期长、研发成本高为特征,导致在硬币的另一面,量子科技公司并没有成熟的商业模式,也未有大规模的产品落地,而鱼目混杂人等却能屡屡得手,这些因素消耗了大众对量子科技这个行业的信心。
“量子到现在还没有能让老板姓可以用的产品,而且短时间也做不到,不可能做到很快就进入到千家万户的水平。”中科院院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教授郭光灿表示。
市场规模超千亿美元
作为打破摩尔定律、实现计算机算力指数级增长的新兴技术,量子技术与14亿人口的未来安全等息息相关。与目前使用1和0来编码数据的经典计算机不同,量子计算机利用原子级特性,这种特性使得微粒子能够以两种以上的状态存在。这种复杂性的升级使量子计算机能够更快地处理更多信息,远超目前最快的超级计算机能力。
从技术演进来看,量子力学的发展促使量子科技产业第一次浪潮兴起,诞生了包括激光、半导体(硅)和磁共振成像(MRI)等具有划时代的重大科技突破。
随着基础研究技术逐步突破,量子科技产业正迎来第二次发展浪潮。今年“两会”期间,量子信息技术首次被提及,成为了中国面向“十四五”重点突围的核心技术之一,同时也是“国家安全和全面发展”至关重要的七个战略领域之一。
不过,将量子这种潜力利用起来可能需要十年或更长的时间。目前的量子计算机使用数量相对较少的量子位元进行计算,要达到足够多的量子位元来快速执行复杂的计算并非易事。
多份市场分析机构的报告则预计,到2022年,量子计算的应用市场将以24%的复合年增长率增长至24.64亿美元。未来十年,包括量子通讯、量子计算在内全球量子科技赛道规模则有可能会突破千亿美元大关,这大约相当于两个B站的市值。
企业聚集三大应用领域
从应用方向划分,目前国内量子科技相关的公司分为在量子计算、量子通信、量子测量三大领域,并已形成头部企业效应。
其中,量子计算方向是目前国际竞争最为激烈的领域,主要产品包括量子计算机等。该技术以量子比特为基本单元,通过量子态的受控演化实现数据的存储计算。相比于经典计算机,算力上被认为具有颠覆性,其可以在军事、数字网络安全、生物制药、化工、能源、区块链等领域进行应用。这一方向的技术路线呈现多元化和并行发展态势,主流方案包含超导、离子阱、硅基半导体、光量子和拓扑等。国内包括本源量子、量旋科技、腾讯量子实验室等,国外则包括Google、IBM、微软、Intel、IonQ、D-wave、霍尼韦尔(Honeywell)等企业。
量子通信方向,则主要分量子隐形传态(QT)和量子密钥分发(QKD)两类核心技术,其未来的发展思路或是“量子信息网络”。该技术是利用微观粒子的量子叠加态或量子纠缠效应等进行的信息或密钥传输,主要服务为量子保密通信,这一方向,国内头部公司为已经上市的国盾量子,国外公司参与较少,例如英国Bristol等。
量子测量方向,主要产品为包括时间基准、惯性测量、重力测量、磁场测量等在内的测量仪器,可应用于科研、航天、 制导、勘测、生物等领域。该技术基于微观粒子系统及其量子态的精密测量,完成被测系统物理量的执行变换和信息输出,以提升测量精度灵敏度和稳定性等方面。国内参与这一方向的企业包括国仪量子、国耀量子雷达等,国外则主要是赛默飞、布鲁克等。
2021年,量子科技企业融资捷报频传。1月12日,深圳量旋科技完成两千万A+轮股权投资,这是该公司最近半年内完成的第三笔融资;1月14日,“本源量子”宣布完成数亿元A轮融资;1月19日,量子计算及通信技术研发商“启科量子”宣布完成5000万天使轮融资。
一年前,量子科技赛道还处于无人问津状态。而到了2020年,该领域吸引了私人资本和政府的大量投资。包括高瓴创投、中科创星、鼎晖基金等在内的机构,都开始在量子科技赛道入局,中国互联网投资基金、中关村发展前沿基金、深圳高新投、成都产投等这些人民币基金更是加码在这一赛道中。
不过,梦想有多远,现实就有多残酷。量子科技赛道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被外界所接受,依然需要一定的时间。
量子科技的产学研困境:技术落地后的残酷现实
从投资人角度看,虽然过去几年量子科技被外界熟知,加上国家政策、政府及私募资本的支持与鼓励下,其开始关注这一赛道,但是,他们并未因此失去理智,其依然对行业商业价值、产业价值表示质疑,很多市场型投资人在尽调之后杳无音信。
一家量子计算领域的联合创始人王文喜告诉钛媒体App,这些投资人会因外界消息来找该公司,关注行业发展,但投资人更关注商业化,是否有客户、有产品等,这就导致量子科技赛道没有蜂拥而至的局面,也不会快速投资企业
“大家更客观的认为,目前中国量子行业的发展,很难直接影响到欧美的研发速度,也无法超过美国商用量子计算机,最多我们中国在缩小和美国量子计算领域的差距。”
钛媒体了解到,红杉、百度都曾接触过量子科技赛道的创业公司,但最终均没有了下文。
钛媒体走访了多家量子科技公司,采访到的行业人士均认为,由于技术仍处于开发阶段,当量子科技从学术落地到企业商业化过程中时,该行业依然存在产、学、研难走的残酷现实困境:
技术壁垒较高,企业研发投入则高达数十亿,产品依旧不断试错中,商业化艰难开拓;
相关从业者稀少,导致量子科技人才紧缺;
院校院所与商业公司之间股权、资金关联错综复杂,难以被外界所知。
从商业化角度来说,目前量子科技赛道的企业几乎没有实现累计盈利,最新的典型例子就是IonQ。作为一家专注于量子计算的独角兽公司,根据该公司最新发布的财务数据显示,2019年、2020年,该公司实现收入20万美元、0美元,而净亏损分别为892.6万美元、1542.4万美元,商业化程度极低,投入资金大部分为研发费用。
有不少创始人表示,虽然目前没有可以实现商用的量子计算机,但他们依旧计划未来十年投资10亿美元到量子计算机的技术研发、寻找人才中,预估其在市场中可能最终要达到百亿营收。
但,未来量子计算机究竟能卖给哪些公司,哪种模式销售,能够帮助客户做哪些业务,这些创始人并不一定知晓,也很难说清未来百亿营收的出处。
在人才方面,现阶段很多量子赛道初创企业都急需优质人才。主要原因是:符合职位的人力成本太高,物理学博士毕业之后几乎都会转行,而引进公司的新员工都需要跨界培养;其次,量子行业的员工薪酬价格并不高,导致吸引力不足。
根据国盾量子的上市招股书显示,该公司员工人数分别为623人,员工薪酬分别为1.2亿元,平均薪酬不足20万,与互联网技术类、芯片行业的岗位平均薪资相差甚远。
本源量子在接受钛媒体采访时表示,国内至今未有量子计算直接专业,其需要的人才不仅要有物理相关的从业者,还要是博士,而且需要涉及很多工科方向的知识,这种复合型人才对于企业来说十分稀缺。
量旋科技联合创始人、总经理邹均庭博士则对钛媒体表示,目前量子科技方向的优质人才基本都在清华、中科大、南方科技大学、物理所等,十分稀少。接下来量旋科技招募的专业人才不局限于物理、量子领域。不仅是受限于资金原因,而更多的是希望从已有技术人才里面复用于量子计算领域,找到在芯片加工、低温技术、射频技术等领域相对专业的人才。
“我们想制造汽车,比如造轮子的话,我就需要一个他们把轮子做得越圆越好的人就可以了。至于说这个人他是不是汽车设计师,懂不懂发动机,真的没办法十全十美。”
从前沿技术研究到落地过程中,目前量子科学赛道大多是学校“实验室”孵化成企业,与学校、资本并存的状态。
以国盾量子为例,根据招股书显示,在股权分配上,公司大股东为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旗下基金科大控股,持股比例达18%。而公司董事长彭承志的研究生导师、被誉为“量子之父”的潘建伟,是国盾量子创始人之一,也是公司第一大自然人股东,发行前持股比例超11%。这两个股东比例都均高于董事长彭承志的6.32%股份。
尽管该公司一直撇清与潘建伟、中科大之间的联系,形成独立技术研发的公司形象。但作为国盾量子核心技术的一部分,潘建伟曾领导负责进行QKD技术的基础科学研究和落地,在公司高管团队中,几乎一半以上都与潘建伟有关。
2018年10月10日,潘建伟与科大控股签订了《委托协议书》,明确表示,潘建伟将拥有国盾量子的股东表决、投票、提名等重大权限。这也就形成了如今国盾量子的集团管理层组织架构公司董事长是彭承志,潘建伟是第一大自然人股东,并且是集团最高权限人,而科大控股成为公司最大股东。
钛媒体了解到,国内已邀请北京量子信息科学研究院院长、中国科学院原始薛其坤,潘建伟,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教授郭光灿等11位院士/教授专家负责量子科技未来发展的蓝图规划。而这些专家均与量子科技赛道的企业、物理所机构都有一定联系。这些企业拿专家当作“灵魂人物”看待,但科学家并不一定真的懂企业发展、量子未来的商业化销售模式,这直接导致与行业快速发展并不吻合。
此外,包括技术路径未知难题多,量子产业配套不健全,存在自主可控风险,大众缺乏对量子技术的基本认知等,都成为了量子科技从业者们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有业内人士甚至直言:今年量子科技企业中或会出现下一个“瑞幸”,资本让行业泡沫太高,已处在接近崩盘状态。
商业探路:教育领域或成新增量市场
2018年,在研究生期间的同班同学引荐下,物理学毕业的王文喜从一家知名跨国公司辞职,转入量子赛道,与另外一位创始人合伙经营一家量子计算公司,王文喜担任公司联合创始人。
彼时的他认为,国内的自主创新的时机和行业产业化的时机已经到了。
中科创星创始合伙人、联席CEO米磊博士告诉钛媒体App,在投资一些量子科技企业的时候,内部争议很大,他们判断,量子计算可能十年都不一定落地商业化。但同时,他们又觉得这一赛道前景又很好。
他认为,这种矛盾体会让投资人决定,是看量子科技公司的短期价值,还是其在行业的长期价值。
“我觉得商业上的东西需要逐步探索的。我们需要给予这些团队一些时间,慢慢找到落地的方向。初期的时候,因为生态并不完整,所以它需要做多一些事情,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教育市常”米磊对钛媒体App表示。
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去年12月,中国有超过4200家量子领域相关企业。仅2020年全年,中国就新增近700家量子领域相关企业。
而国盾量子“一天10倍股”的资本故事,更是成为了资本关注行业发展的助推器。2020年7月9日,量子通讯企业“国盾量子”成功登陆科创板,首个交易日触发涨停,最高涨幅一度超过10倍,市盈率更是上千倍,刷新科创板以及A股单日涨幅记录,成为科创板上市首日表现最强劲的公司。
钛媒体了解到,现阶段一些量子科技赛道的企业探索营收的路径主要有以下两个方向:
(1)To G(政府端)的订单收入。这个赛道的企业大部分盈利依赖于政府补贴、资本支持,个别公司商用订单也都与政府密切相关,例如“量子通信第一股”国盾量子最大的营收来源,是京沪干线这一条具有极高机密性的路线。短期内,预计中国量子计算机的采购方很可能是政府层面;量子通信的订单或都是“量子保密专线”的设备需求销售、技术服务费;量子测量的市场则在大学机构、科研院所、需要精密测量的单位等。
(2)教学机等教育增量市常例如量旋科技推出的核磁共振桌面量子计算机,主要售卖给清华大学、北京理工大学等高校,还有一些海外市场,客单价则在36万-39万之间。而国盾量子推出的教育系统产品,主要服务一些教育机构,还有对量子技术讲座的持续培训等,都会形成一部分营收。
不过,从长期看,如果这一赛道企业需要实现更大规模的商业化,一方面需要加强技术领先性,提升技术的可用性以及控制成本,另一方面则要找到量子计算最为合适的商业化场景。例如量子保密通信方向、产品小型化与集成化等。
此外,科创板很可能是这一赛道上多家公司会考虑的融资、退出新方式。
2021年2月2日,量子技术产业化应用服务商“中创为量子”接受国泰君安证券的上市辅导,拟到科创板上市。如果一切顺利,该公司有望成为继国盾量子之后,第二只在科创板上市的量子技术股。
有媒体分析,一旦符合“有明确盈利或营收要求,市值不少于10亿,最近一年盈利且营收不少于1亿”科创板上市标准,这些企业以及背后的投资方,都会根据业务和估值情况启动上市计划。例如本源量子会在2022年左右冲击科创板。
米磊告诉钛媒体,如果这些企业想要推动科创板上市,他作为投资者不会轻易退出的。
(本文首发钛媒体App,作者|林志佳)
注:受访者王文喜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