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复
创新工场董事长兼CEO。曾加盟过苹果公司、SGI公司等,曾任微软全球副总裁、谷歌全球副总裁。
2009年9月在北京创立创新工场,为创业者提供投资和服务。出版《做最好的自己》、《世界因你而不同》等书。
2013年9月宣布罹患淋巴癌四期回到台湾接受治疗。2015年2月返回北京恢复工作,出版《向死而生:我修的死亡学分》。
在《向死而生》出版后,李开复一度成了生命感悟的专家。高校演讲、电视节目里,主持人和观众喜欢抓着李开复的淋巴癌刨根问底。
在接受新京报记者此次专访前,李开复的一名身边人士对记者摆摆手,“千万别再问他生命感悟了,没意思”,朋友担心标签太多,大家会遗忘掉李开复的身份,他首先是一名卓越的商业人士和科技精英。
6月3日,在中关村鼎好大厦10层的创新工场,作为“寻找中国创客”导师的李开复不谈生命感悟,而是向我们分享了他对商业逻辑、科技革命和创业风云变幻的看法。
这位曾任微软全球副总裁、谷歌全球副总裁的商业领袖,2009年9月在北京创立了“创新工场”,成为了中国创投的先行者,如今已成为中国创业者心中的“大众导师”。
最近,很多人发现,李开复的头像出现在了公交车、地铁站和楼宇广告上为各种产品代言,有人质疑,李开复怎么四处站台?
其实这是李开复“创业导师使命”的一部分,“都是我们自己投资的项目,不收代言费,这是我能帮助他们做的事。”李开复说。
七年,李开复对创业者的帮助终于有了初步的成果。李开复说:“国内的创业环境今年终于到了一个技术创新的风口。”他和创新工场,终于可以回归“鼓励创新”的初心了。而过去七年,创新工场更多把精力放在了投资回报率高的项目上,这些项目更多是靠“运营”而不是“技术创新”。
最近一年内,创新工场接连投资了25家人工智能公司。
这些“不懂”的投资人一定会赔钱
那些有财无才的人,我觉得可惜。没有经验,但自认为懂,最后把辛苦赚来的钱赔掉。
新京报:到今天,创新工场已经成立七年,中国的创业投资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很多投资人涌入市场,你会有压力吗?
李开复:没有,我们在行业的地位比较巩固。但我相信有些人可能碰到一些挑战。
新京报:比如?
李开复:我们有时候会听说,那个案子怎么最后估值比我们想象多了三倍,谁投的?哦,原来是不懂的人投的。
新京报:这也是最近很多人在说的,过多的散户风投进入市场,挤压了专业投资人的空间。
李开复:确实有一些好案子,因为能拿到更高的估值,选择了一些不是很懂的投资人,这就是我们说的劣币驱逐良币。
新京报:这个现象持续下去,专业的投资人会不会退场?你担心吗?
李开复:我不担心,这些不懂的投资人,他们一定会赔钱。因为他们把所有的案子,增加了三倍成本,最后回报一定不会很好。这些土豪吃了亏就不投了,市场就会恢复常态。有些人觉得早期投资人人可做,一级市场好像不需要专业能力,这些人无论进入众筹还是土豪型的投资,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新京报:有人说这叫“一万名天使的崛起”,你觉得现在投资人的数量是不是已经超多了?
李开复:这一万名天使,是BAT、京东等互联网公司上市之后退出来的创业者,他们大部分是有财产、身价很高的人,经历过创业,做过产品。这些人能多投就多投,能少投就少投,这些有财有才的人,我觉得越多越好。
新京报:那你说的劣币是指?
李开复:是那些有财无才的人,我觉得可惜。没有经验,但自认为懂,最后把辛苦赚来的钱赔掉。
新京报:有人预测说,基金很快会迎来洗牌,大量投资人会退出,你觉得呢?
李开复:一级市场投资,一定是最好的1/4的公司赚到所有的钱,另外3/4的公司不赚钱,所谓的洗牌是不断在发生的。我相信现在已经有很多不专业的早期投资人在用头撞墙,开始考虑打退堂鼓了。就像五年前“全民PE”,到现在还有多少家?当时国内PE手里有将近一万家公司在等待退出,一大批没能存活到IPO开闸。
股权众筹是很危险的事情
让不专业的人来投资,把它称为众筹,是很危险的事情。散户受欺骗,都是因为把事情看得太美好太简单。
新京报:说到散户,最近有股权众筹平台被指虚假宣传,先前的承诺没有兑现,投资人权益受损,你怎么看?
李开复:投资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事情,股权众筹就是让很多不专业的人来做投资。一个专业的投资人会用尽调(尽职调查)挖掘出很多问题,会用第三方资源来验证是否真实,而不会被创业者的口才或者呈现的内容打动。所以让不专业的人来投资,把它称为众筹,是很危险的事情。
新京报:可也有声音认为,股权众筹帮很多公司融到了钱,也让很多人分享到了投资收益。
李开复:要记住,如果一个创业公司有能力拿到顶尖VC的钱,肯定不会去众筹平台募资,所以一般来说都是二三四流的项目。上一次股灾前,美国有一家公司,对接散户和创业者,碰到了股灾,公司几乎倒光了,散户的钱大部分赔掉了。
所以无论在任何国家,散户受欺骗,都是因为把事情看得太美好太简单,误以为专业的事情不需要专业的知识,或者被一些不诚信的专家误导。
新京报:所以你不赞成股权众筹?
李开复:并非不赞成,但在设计上,应该有专业的人来确保不专业投资者的权益。比如美国的Angel list,它的每一个项目都由专业的人领投,不专业的人跟投,尽调的工作由专业的人负责,利益的分配也倾向专业的人。这样一方面可以保护不专业的投资人,另外一方面,也让一些造假或者吹嘘的创业者原形毕露。
新京报:股权众筹的政策监管一直缺位,你认为应该如何从政策设计上控制风险?
李开复:可以参考一些成熟市场的做法。在美国,投资对冲基金或者一级市场基金,需要投资人是Accredited investor(合格投资者),要证明自己了解所有的风险,被告知了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并证明财力可以做这样的投资。
创业者造假不能怪到投资人身上
中国创业造假肯定远远大于美国。原因有很多,包括社会环境、大家的价值观、媒体和大众的监督都不同。如果造假,在美国付出的代价很大。
新京报:和投资的乱象比,最近很多创业公司的造假事件也被曝光。“寻找中国创客”的另一位导师阎焱也说,数据造假已经成为中国互联网的常态,原因是什么?
李开复:如果造假变成一个行业普遍的现象,也会对有些人产生压力。比如读大学,周围的人都抽烟喝酒,你不做好像也不对。现在任何一个创业者都来个五千万、一亿用户,那根本不是真实的。
新京报:投资人为什么会被蒙蔽?
李开复:现在很多投资人没有足够了解要监测的核心数据,比如说注册用户、下载用户有三亿,而付费用户或者活跃用户只有两千万,被衡量的应该是活跃度,有些产品甚至要看“月活”,所以投资人需要对不同的数据做更专业的评估。
新京报:你遭遇过被投的企业造假吗?怎么处理的?
李开复:不太多,我们尽调做得比较细腻。
新京报:那你们如何辨别是否造假?
李开复:大一点的项目要靠尽调,用各种方式去拿到真实的数据,小一点的项目是对人的尽调,对行业的尽调。
新京报:有创业者说,造假是投资人逼出来的。因为投资人急着看数据,不造假就拿不到钱,就得等死。你怎么看这种说法?
李开复:就相当于说考试都作弊,我也必须要作弊,有这个压力存在,但是不能怪到投资人身上,自己的诚信自己把控,说考试作弊是学校逼的、老师逼的,这个讲不过去。
新京报:美国也有造假的情况吗?
李开复:比例上,中国肯定是远远大于美国的。原因有很多,包括社会环境、大家的价值观、媒体和大众的监督都不同。如果造假,在美国声誉可能就毁掉了,付出的代价很大。
新京报:要怎么做才能扭转这种风气?
李开复:需要大家出来呼吁,不能只是说我同意,然后什么都不做,这样反而会产生压力,让不造假的人觉得不造假就融不到资,我们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个滴滴就能把死掉的全赚回来
滴滴估值已经有200多亿美元了,一个滴滴就可以把那些死掉的全部赚回来。O2O行业已经验证了很大的价值,未来还有很多机会。
新京报:散户投资人和数据造假,说到底都是在抢占风口赶时髦。今年有个现象,曾经的风口O2O出现了密集死亡潮,你怎么看?
李开复:不用这么悲观,这其实就是个春夏秋冬的轮回。看整个VC界的投资,滴滴估值已经有200多亿美元了,一个滴滴就可以把那些死掉的全部赚回来,所以不能只强调说死了三个、八个、十个,而不去考虑到巨大的成功案例。O2O行业已经验证了很大的价值,未来还有很多机会。
新京报:但现在很多投资人几乎是谈O2O色变。
李开复:在O2O领域,中国是领跑世界的。中国的城市和人口结构特别适合O2O行业。因为人住得比较近,密度比较高,所以配送会更快、更便宜、更有效率。另外,国内做服务业薪资比较低,所以有一大批人愿意进入这个行业。
新京报:但有人说线上线下结合已经完成差不多了,很多行业也出现了巨头,这个领域还会有机会吗?
李开复:我认为O2O领域的变革还没有结束。好像外卖一旦发生,未来的餐馆也会被颠覆。过去是靠人流赚钱,现在是看有没有中央厨房,配送做得好不好,产品有没有吸引力,跟百度外卖、美团外卖的关系如何,整个游戏规则都在改变,最后被颠覆的是传统行业。
再过五年回头来看,会发现中国可能有一些餐饮巨头,因为没有赶上时代被淘汰了,传统而不与时俱进的才会是最大的输家。
拿投资人的钱不能总坚持“情怀”
拿着投资人的钱赚钱,要考虑到投资回报率,不能总坚持去投有情怀、有科技的项目。直到今天科技的趋势起来,创新工场在科技方面做了非常大的布局。
新京报:你时常鼓励创新,国内现在的创新有没有达到你的期待?
李开复:国内的创业环境今年终于到了一个技术创新的风口。七年前我们开始做创新工场时,科技创新很难做,水平跟美国落差太大,创业者更多的是参考国外的商业模式。而现在,中国的教育水平在提升,海归越来越多,互联网拉平了技术落差。
新京报:科技的趋势起来了,基于什么判断?
李开复:从美国的创业投资市场来看,今天最火的几家创业机构是什么?是YC、Founders Fund、Elon Musk,这些人都是科技牛人,所以我觉得今天真的懂科技的投资人,应该很有机会。
新京报:创新工场成立之初就要推动技术创新,但实际上过去几年投的科技创新公司并不多,为什么?
李开复:我们毕竟拿着投资人的钱赚钱,要考虑到投资回报率,不能总坚持去投有情怀、有科技的项目。所以我们必须接受这个环境,去投那些潜力最大、经济回报最大的公司,有一段时间是投App,有一段时间是O2O,这些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更多是靠运营。
直到今天科技的趋势起来,创新工场在科技方面做了非常大的布局,就拿人工智能一个领域来说,过去一年,大概已经投了25家公司,比如face++、地平线机器人技术、Uisee(驭势科技)等。
新京报:人工智能很早之前火过一次,然后集体踏空了。你怎么确定这次的爆发不是泡沫?
李开复:过去的踏空,是基于几个因素的不成熟。现在算法成熟,数据量够大,快的机器被使用,所以我对这波人工智能非常乐观。
未来投资肯定会被机器取代
过去两年我个人在二级市场的投资都是机器在做,机器买卖股票比人更可靠,回报率大概30%。
新京报:许多人都对人工智能的崛起感到恐惧,认为这将对人类造成严重的威胁,你会担心吗?
李开复:人工智能的应用场景很多,可以根据一个人出车祸的概率,来决定保险金额度;可以帮助医生做判断,把所有的数据输进来,针对过去生病的案例,给病人开药。
新京报:那未来不需要医生了?
李开复:把数据给医生做参考,最后判断还是医生做。但未来10到15年,人类一半的工作会消失,收集信息、做出判断,这些工作会越来越多被机器取代。
新京报:投资也会被取代吗?
李开复:肯定会被取代。过去两年我个人在二级市场的投资都是机器在做,机器买卖股票比人更可靠。
新京报:赚钱吗?
李开复:我现在不用管,回报率大概30%吧,比如一周赚0.5%,0.1%,平均下来是非常稳妥。
新京报:人工智能现在到了全面爆发的临界点吗?
李开复:人工智能创业的井喷时代还没来到,这个要等待平台的建设。就像移动互联网,当安卓出来以后,小米就可以更自然地产生。人工智能的平台今天还没有,大概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新京报:5月底发改委颁布了《“互联网+”人工智能三年行动实施方案》。人工智能时代,政府也加大力度推进,中国有机会引领创新吗?
李开复:我觉得很可能会,中国的年轻工程师是学习能力最快的,他们有很好的教育基础和背景,再加上资本的力量。
新京报:提到帮助创业者,最近有人发现你的头像频繁出现在微博、地铁上,说你变成代言人型的投资人了。
李开复:很多人说我最近曝光度有点高,其实我做代言都不是商业行为,主要是为了帮助我们投资的公司,还有是帮助合作伙伴推广。
新京报:会不会觉得这种代言太多,是对自我形象品牌的损耗?
李开复:我看到一个好的产品,就会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尤其是对我们自己投资的公司,这是我能帮助他们做好的事情,所以我愿意去做。我从来不收代言费,而是凭着良心,负责地、不过于夸张地,把好的东西推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