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走进北京香格里拉饭店的Cafe Cha,由于堵车迟到了几分钟的柳青一个劲儿地道歉。与父亲柳传志一样,她早就养成了重诺守时的习惯。作为高盛公司直接投资部董事总经理,她每个月总有两个星期在外地谈项目。不过,谈完项目后的她总是想尽快赶回北京的那个家。在同一个小区里,住着自己的父母亲。谈起自己的父亲,她的脸上满是笑意:“我很幸运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亲情
“父亲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他培养了我的性格、意志和品质,让我受益终生。”柳青认为。
1984年,柳传志下海创办联想的时候,柳青只有6岁。在她的记忆中,父亲一直都很忙,同在联想打拼的母亲也很忙。这个时候,年长8岁的哥哥承担了更多的责任,不仅送她上学,还替父母去开家长会。
不过,那种浓浓的亲情却始终都在,从老一辈就是如此。柳青至今还记得爷爷离世当天的场景:病危中的爷爷把奶奶叫到病床边,已经不能说话的他给了奶奶一个饱含深情的法式亲吻作为永别,这让在场的柳青热泪盈眶。
父亲家一共4个兄弟姐妹,父亲是老大,大家的感情都非常好。除了大姑已经出国之外,其他3个家庭竟然都住在同一个小区。每个月,这个大家庭十几口人都会到父亲家里聚会。每个人都争着发言,也会喝点小酒。柳青的叔叔比较能喝一点儿,就会找父亲敬酒。这个时候,在外面滴酒不沾的父亲也会小酌几杯,喝完之后既不亢奋也不多说话,只是笑眯眯的,这与他在外界那种不怒自威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反差。
柳青觉得,父亲最在意的人就是母亲。他们是大学同学,真正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有着非常深的感情。父亲很少煲电话粥,如果发现他不停地讲电话,那肯定是在跟母亲聊天。父亲经常把做成的以为得意的事讲给母亲听,不过,爱较真的母亲听完之后往往还会挑刺,这时他只好无奈地说,周围所有的人都认可这件事,你是唯一不认可的。如今,他们全家还建了个微信群,聊得热火朝天。父亲每次出差的时候,都会问柳青是否在北京,在的话就会给她布置个任务——陪陪母亲。
在柳青的记忆里,除了父母亲的兄弟姐妹之外,经常到父母家里走动的就是联想的同事了。“对于那些跟随我爸多年的同事,包括司机,他从来都像对待家里人一样。”有一次在家里讲到和杨元庆等联想人艰苦创业历史的时候,一向内敛的父亲动了真感情。他一直都有个愿望,要把联想办成一家“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今年春节前按照惯例,联想的高管们包括朱立南、杨元庆、赵令欢在内,又一次在父亲家里团聚,推杯换盏之间,好几个人都喝高了。
规矩
不过,浓浓的亲情是一方面,严格执行制度又是另一方面。1998年,还在北大读二年级的柳青拿到了康柏公司的奖学金,去那里的市场部暑期实习,而这家公司还是联想强劲的竞争对手。学计算机专业的她却从来没想过去联想实习,因为她知道联想有个不能违反的“天条”:子女不得在公司任职,哪怕是实习也不行。
她早就习惯了父亲的这种要求。朋友有时候会托她找联想办点事,每次她都会先问父亲,这件事情是否违反联想的“天条”。
在柳青看来,父亲柳传志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说到做到”是联想非常重要的“天条”,父亲从来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以前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每当我爸提出目标的时候,我妈就会挑战他。不过,时间长了她也发现,我爸确实是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而且留有余地。”柳青开始做投资之后,父亲给她的最大忠告也是不要光看被投资人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这个原则对她有很大的帮助,让她避免了走很多弯路。
“我小时候挨父亲的批评,经常都是因为说好了要去做一件事情最后却没做,他发现了就会很生气。”柳青小时候,有一次全家出游,说好9点钟出门,她和母亲有点磨蹭,父亲就着急了,一个劲儿地催促她们。
柳青和老公都是搞投资的,难免在全世界飞来飞去。很多时候,他们的3个年幼的小孩就只能委托双方的父母照顾,事情既多又杂。于是,父亲又把自己在联想的那股子劲头带到了家里。他委托自己的司机“任总”作为大家庭的“后勤CEO”,还专门为后勤设计了一套完整的管理流程和考评体系。每个季度,家庭成员都会按照KPI给司机和阿姨打分,加权计算出得分,然后任总召集所有后勤人员一起吃饭,根据得分给他们发奖金。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柳青对自己家的阿姨的表现很满意,想直接给她发点奖金。结果父亲却说这么做不行,既然家里已经有了制度,也给了任总授权,发奖金这件事就必须得到任总的批准才行。即使在家里,他仍然是个较真的老头儿。
坚持
2000年夏天,北大毕业的柳青如愿考上了哈佛大学研究生院,赴美留学的她仍然是一股子拼命三郎的劲头,学习异常刻苦。她一直都记得父亲转述的一位足球教练的话,“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2001年,经过12个人的重重面试之后,她得到了去高盛暑期实习的机会。在那里,她的玩命工作得到了同事们的高度认可。
一年之后,即将毕业的她却赶上了互联网泡沫破灭、就业市场一片惨淡的残酷现实。往年高盛会招二三十名初级分析员,而那一年才招了6个人。为了准备高盛的面试,柳青哪儿都没去,猫在宿舍里埋头补习金融方面的知识,“高盛的面试出了名的难,因为我不是学金融出身,所以要加倍努力才有机会”。
在经过了又一次的18个人的多轮面试之后,她终于拿到了高盛的录取通知书。“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时刻之一。”她在高盛的第一份工作是投资银行分析员,并被派到了香港。上班的第一天,她发现在所有初级分析员中,自己是为数不多的来自内地的员工,而其他几乎所有的同事都是“老外”。
分析员的这份工作其实很辛苦,一开始是帮助领导找各种各样的行业数据,查行业年鉴和企业年报,分析各种宏观经济或产业政策,熟练之后就要做财务预测模型。柳青笑谈,这些其实都是“体力活”,加上经济形势不好,本来应该20多人干的活儿却压到了6个人的头上。不到半年的时间,当时招进来的6名同学已经走了一半。
当她找到父亲诉苦的时候,父亲却认真地告诫她:“突然被球砸着了当然会感觉很疼,你是足球运动员主动顶球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疼,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是自己的选择,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能够在最困难的时候坚持下去的,必定是个乐观主义者,柳青觉得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在联想29年的历史中,父亲经历过无数次的挫折,有几次公司都要办不下去了。但是柳青却从来没有看到父亲把烦恼和沮丧带回家,他总是乐呵呵地跟家人聊天。只是到了后来看到报道之后,她才知道当时父亲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父亲的一番话让柳青咬牙坚持了下去。两年之后,她从投资银行部转到了直接投资部,从事长线的股权投资工作,但职位仍然是最辛苦也最基层的分析员。又过了两年,她被提升为高级经理,然后是执行董事,直至担任该部门的董事总经理。
如今屈指算来,柳青在高盛已经工作了11年的时间。在加入高盛已经好几年的时候,有一次她跟同事聊天,那位同事问她知不知道联想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在哪个部门,她很尴尬地说,那个人就是我。“因为大家在公司里都用英文名,所以那个外国同事也完全没想到”。如同父亲一样,她骨子里也非常好强,不希望别人只是把她看作柳传志的女儿。
自信
如今的柳青已经成长为成熟的投资人。她出门带3部手机,全国各地出差,每年与团队一起要看500多个项目,与形形色色的企业家打交道。跟我们见面的时候,她的嘴唇都起了一层皮。
在香港工作和生活了多年时间的她,对内地的沟通方式也已经驾轻就熟,这本来就是她父亲跟客户之间的交流方式。如今的她甚至有些“埋怨”父亲对自己影响太深了,以至于她见任何人都是谦恭有礼甚至点头哈腰。她也在改变自己的着装习惯,除非正式场合不再西装革履,因为内地的企业家们很少这样。之前她还闹过一个笑话:有一次她去客户那边开会,会场在一个小区里,一身正装的她走到小区门口却被保安拦住了,说你是卖保险的吧?
在做投资的过程中,柳青结识了马云、俞敏洪、马蔚华、王玉锁等中国商界领袖。在跟他们的接触中,她深切地体会到,“只有中国才会出现这么多有进取心和创业精神的企业家,他们跟我爸一样吃过大苦,把企业当做自己的命来做。”在做投资的时候,她觉得这种企业家更让她放心。
当然,她对自己的角色也越来越自信。除了跟企业家本人交流之外,她也和很多企业家的子女成了朋友,发现彼此之间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他们都在国外留过学,工作起来都很拼命;与父辈相比,他们也都有更广阔的国际视野。“时代在变化,哪怕是2000年之后成立的企业,它们成功的商业模式现在也未必能成功了。因此,未来真正成功的企业家既要有愿景,还要有战略高度,知道下一步的增长点在哪里。”如今,在与中国企业家的交流中,她既能够讲述他们的欧美同行的经验和教训,还能够请这些同行的高层来中国做交流、谈合作。“因为这些行业领袖多半是高盛的合作伙伴或客户”。她觉得,父亲那一代的企业家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历史终归要翻开新的一页。
“服务员,麻烦帮我把面包打个包。小孩子最爱吃这里的面包。”结束采访的柳青又自然地回到了贤妻良母的角色。这也是父母亲对她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她一直非常注重事业和家庭间的平衡。当年,她找老公的最大要求就是两人要互相信任、不离不弃,而不在乎对方的家世,老公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周末的时候,我会尽量推掉应酬在家陪孩子。”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秀起了全家福。